水:你在学校里受到的绘画训练,与你现在的绘画风格有明显的不同,但它们是不是仍有某种联系?(或者是在创作的某一阶段,有过这样的联系?)
祁:我在学校受到的主要是写实基础的训练,并下了很大的功夫去练基本功。虽然心里向往的是大写意的风格,但由于各种认识上的局限,一直没有找到与内心沟通的途径。我后来风格的形成,实际上是不断地冲破原来的各种束缚,追求个性的结果。现在我又发现过去训练的积累又有许多用处,我可以能动地驾驭和使用各种基本因素为自己服务。许多事情,只有超越了它,才能真正掌握它。
水:写实性的减少和抽象性、表现性的加强,有过一个转折点吗?那是怎样出现的?
祁:1991年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研修班毕业,是一个转折点。在此之前,一直是学习阶段。当时强烈地意识到鲜明个性的重要。觉得不能永无止境地学习别人,应该开始做自己的事情了。个性不需要寻找,就在抛开一切束缚,完全按自己的意愿去做的时候开始,我感到自己觉悟了。我在绘画中融入书法的感觉,不断删除多余的因素,最大限度地追求鲜明的意象,于是出现了黑白两色为主的作品。
水:我觉得你“不断删除多余的因素”这一点对你风格的形成非常重要。你曾说,音乐进入你的绘画,是由于你受德加的启发,寻找绘画的载体。当你的兴趣从音乐表演的视觉形式深入到音乐本体时,除了获得审美享受之外,这种深入是不是改变了你对绘画的观念以及作品的形式处理?在你以音乐为绘画题材之前是否就喜欢音乐?
祁:研究德加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当时追求所谓“地道的油画语言”,觉得应该直接向大师学习,我学画从画速写起家,于是选中了从传统向现代过渡的德加做范本。研修班毕业创作时选择音乐题材主要是为当时的研究心得寻找一个载体。我读书是在艺术学院,在这方面受到许多熏染,原先也喜欢音乐,但真正有所体会是在画了这些题材之后。
对音乐理解的加深,也是一个由外部世界进入内心体验的过程。我在交响乐中感受到了人的丰富内心情感和宏大的心理空间。人生有许多内心感受是看不见的,但音乐让我“看见了”。现代音乐的各种试验性做法开启了我的感觉,对我的绘画观念的改变和形式处理产生了很大影响(有趣的是,这种改变不是来自现代绘画的影响)。我逐渐开始因心造境,能动地结构画面各种关系,将透视转为平面,光影变成图形,色彩减至黑白,打破原来的惯性思维和写实性语言。从具象表现到抽象表现的转变,是为了更直接地指向内在的精神世界,使作品具有更大的容量,同时,我对中国艺术的偏好也可以融入其中了。
水:我对你所说音乐使你“看见了”很感兴趣。你是不是找到了声音与视觉形式之间的某种对应关系?
祁:乐音的变化组合和绘画中丰富的笔墨交响是具有平行和对应关系的,我感觉一部交响乐的流动与草书长卷的跌宕起伏异曲同工。两者的基本元素(音符与点线)因人的心性而联结成各自不同的精神之网,呈现心灵深处的体验。找到这种平行与对应的关系,我在表现内在的精神世界方面就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水:在你现在的作品中,书法和抽象表现绘画,它们各自起着什么作用?
祁:书法、水墨画和油画,在我的轨道里交叉进行,各自独立又互相融合。我想运用各种材料从不同的方面去表达自己的想法。我认为各艺术门类的综合才会出现新的契机,拘泥于单一画种的完善已无更多的意义。
水:你的抽象绘画色彩在趋于单纯化,黑色成为主调,我觉得这主要是书法的影响。
祁:是的,我长期喜欢书法,1987年我和几个朋友搞过两次现代书法联展,写很大的字,用各种感觉去写,充满激情,这对我后来的油画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另一方面,现代音乐中的震撼对我使用大片黑色也有影响。黑色具有丰富的精神内涵,我花了很多时间去掌握它的丰富性。黑与白是色彩的极限,本身含有象征的意味,我感觉其间闪现着形而上的光辉,它们的各种抽象形态及其组合,可以隐喻世间的万事万物。
水:中国的书法是否有可能成为“全球性”的当代绘画的重要资源?你是一个曾搞过现代书法的画家,你对目前的“现代书法”怎样看?抽象绘画与“现代书法”应该有一条边界呢,还是它们可以融为同一种艺术?
祁:中国书法对西方现代艺术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它所蕴含的丰富内涵,今天仍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来开采。书法完全可能成为当代绘画的重要资源之一,但会不会是“全球性”的资源,我还不太清楚。
现代书法过滤了传统书法中的修饰法则,对某些基本因素进行扩张放大,以更单纯的方式阐释书法的本质意义,最大限度地张扬人的个性精神与生命力。它从各个方面开拓感觉的领域,给人以充分的自由。但是过多地融入绘画因素,会使它的边缘模糊不清。我以为任何事物都有一个边界,越出这个边界就不是这个事物了。书法也一样。
但我认为任何艺术都是可以互相融合的,抽象绘画和书法也完全可以融为一种艺术。只是不要去计较名称,是好的艺术就行。比较科学的办法是作品有具体的题目,注明什么材料就可以了。如果一定要称之为“书法”,就不要越出书法最基本的定义。
水:既然任何艺术都可以相融,你对中国美术界已经讲了一个世纪的“中西融合”持何看法?对保持中国绘画的特异性(即“中国画”在形式和精神上都必须与一般的绘画有所不同)持何看法?你提到的这种“比较科学的办法”似乎也可以适用于各种水墨试验。
祁:从道理上讲,中西文化都可以成为我们的背景资源,作为创作主体,艺术家应该能动地运用和吸收任何因素来进行创作。我在国外感受很深的一点就是,绘画发展到今天,各种样式已经是应有尽有。因此,中国艺术家从自己的生存环境出发,从自己的文化资源中吸取灵感,形成自己独特的创意,仍是一条重要的思路。不过我不太刻意如何去“融合中西”,我更多考虑的是表达的内涵,自由地去选择表现方式和材料。
我觉得过去****说的“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更具主动精神,即站在现代人的立场,一切为我所用的态度。所谓中国精神,应该是大的基本精神(包括气质)的把握,表现方式应该是多种多样的,传统模式是其中的一种。
水:在过去和现在,已经有过许多标举“笔墨精神”的画家了,当然,他们中间有一些(决不是全部)出色的艺术家,你觉得你和他们的观念、作品有没有不同?
祁:标举笔墨精神的画家中,我最推祟的是黄宾虹,不过,他最终是将笔墨还原为山水图式。我试图把笔墨的含义扩大化,将此因素更纯粹地提炼出来,使笔墨成为精神本身,我的笔墨符号不与客观对应,而是与心灵对应。作品的空间也不是自然的空间,而是交响乐式的心理空间,尽管有时会有大山大水的感觉,但我觉得这样也不错,我喜欢山水画那种博大宏伟的结构方式。我注意发挥油画材料的厚重特性,因此作品在视觉效果上完全不同于纸上水墨画;而类似中国画、书法的笔墨方式和单纯的色彩,又与一般意义上的油画拉开了距离。
水:当你自己站在这些“具有交响乐式的心理空间”的作品面前时,你对它们的视觉效果满意吗?
祁:我很注重瞬间看作品的印象,它们经常在我不经意的一瞥之间给我鲜明的意象和感动。我在刹那间捕捉到一种“照亮”的感觉,这是黑白之间透出的精神光彩。有时我在展厅审视它们时,便设想它们还应该更加单纯和鲜明。
水:“它们应该更加单纯和鲜明”,我非常赞同这一点!
顺便问一下,你是否将固守在架上绘画阵地?从目前世界和中国艺术的发展趋势看,我们的书法、水墨和油画前景如何?
祁:目前还固守于“架上”,但我将架上绘画看成两类,一类是在边框之内观赏的绘画,另一类已不完全适合在框内观赏,而可以和周围的环境联系起来,形成精神“场”,观者可以在一种气氛包围之中去感受它的存在。我更倾向于后一种。我也常常构想在三维空间中做其他材料的作品,我以为无论是架上绘画或是采用其它媒体,一切都是手段。架上绘画在国外依然存在,对于我们来说画种的正宗概念应该淡化。作为一种材料或以混合材料的方式出现更为合适。复杂的专业技巧趋于简化,让位于个性化的语言与观念的表达,传统中国画在国外被作为一种文化保存在博物馆里,在国内,它仍会继续发展。现代方式的中国水墨画和现代书法会受到国际上的注意。
200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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